星期五, 5月 26, 2006

非常現場

《非常現場》:陳嘉上 原為電影資料館一展覽中的訪問記錄,有少量修改

拍《飛虎雄心》金舖槍戰那場戲,整個過程感到非常緊張,不到十分鐘的戲,但要拍很多鏡頭,而當時拍爆破、槍戰都沒有渠道申請,怎辦?拍攝那天,我們四時便到達上環西港城後面集合,半夜三更黑漆漆的,一群人就在那裡寂靜的街上排演、走位,我們排演了所有的可能性,感覺跟真正的打劫沒太大分別,到早上八時已準備好。我還造了一個巨型的橫額,上面寫著「拍戲,請勿驚慌」之類的字眼。

等金舖的門一開,幾位製片走進去,告訴他們有人在拍戲,會有槍聲,請他們不用緊張。我在外面拿著攝影機,一看到製片出來,搖手示意可以,我即叫「Roll」。賊人衝入去打劫,衝出來時,跟飛虎隊相遇,跟著就是槍戰連場,賊人跳上車,有兩個逃脫,一個被飛虎隊員捉到。我拿著最後一部攝影機,離現場最近,一看到鏡頭是空鏡就叫「Cut」。助手立刻拿起攝影機衝上小巴,我也跟著衝上小巴,然後立即離開現場。製片告訴我,槍聲大作之後五分鐘,警察便趕到了。

我的緊張感來自仿如真的劫了一次金舖,然後順利撤離現場。那場戲的槍戰過程只得幾分鐘,我們用四部攝影機拍攝,好像拍紀錄片那樣,感覺很實在。

非常緊張的現場感

《飛虎雄心》是我的第一齣動作電影,完成後已體會到拍動作片最大的壓力是在現場,因為將動作放在拍攝現場,一樣會被警察拉,不知道會出甚麼亂子。以前我很怕拍攝外景,但不在外景拍,效果又不好。明知要在中環拍攝才好看,要在民居後面才好看,在荒山野嶺拍是不行的。所以由我開始拍動作片起,就感到是噩夢的開始,每次要構思某場戲在哪兒打,就糟糕了。

拍《飛虎》時,我被警方通緝過。那天我們在郊野公園拍攝,引爆了泊在岸邊的一隻小艇,誰知驚動了一些外籍人士,以為我們在水裡爆魚。拍完那場戲,我將菲林運走,水警便到了。當時爆破是非法的,水警要求我們交出一位負責爆破的人來。

以前的電影界有個很壞的習慣,拍攝時有事發生,製片公司就找一個人認作製片,做負責人,警察亦習慣這樣。負責的那人被拘捕,被起訴,也沒所謂,因為習慣了,落案留案底,罰款了事。大家便用這個所謂的「方法」混過了一段日子,但我覺得不可接受。更令我下決心,之後如何辛苦也要爭取申請拍攝爆破牌照,我覺得我做的是很正當的事,我想荷里活可以做的,為甚麼香港不能呢?我們明明是一個生產電影很重要的地方,為何不能合理地做呢?爭取了很長時間以後,才能合法地拍攝。到我拍《公元2000》和《G4》時,就能合法地做,那已是1997年之後的事了。

我拍《飛龍再生》時,在香港拍了幾場戲,其中一場在中區的中環廣場。以前的話,我不能想像能在那兒拍攝,何況是間歇性封路。我們也可拍攝很多我們夢寐以求的地方,例如青馬大橋的底部,以及早陣子成龍大哥在會展中心的天台斜坡跑下來,這些都是一些進步的指標。但到了今天,仍然有很多地方是不准拍攝的,例如仍未有電影製作隊可以進入香港交易所拍攝。所以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未做到,有很多地方還是「Off limit」,仍得偷拍。

街頭中的生活實感

場景往往決定了動作如何發生,例如《公元2000》講「跑」,從哪兒跑到哪兒最好看?心想由山頂跑下山底最好看了吧,於是就跑那中環的行人電梯。又如槍戰在人堆中打最好看,所以選了一個街市,如《飛虎雄心》。當然拍攝外景有很多難度,但如果實景有足夠的元素給我,我會選擇外景拍攝。

對我來說,實景的質感很重要。拍《飛虎》時,有一次我在大埔水警部拍攝,那裡有停泊快艇和水警輪的碼頭,我要拍一隊飛虎隊上水警輪出發。實景的質感是沒有東西可以代替的,你站在那兒,後面是一隊隊真正的警員,還有那些快艇、水警輪,拍出來的鏡頭信心十足。

比如旺角,《野獸刑警》就是旺角,旺角就是《野獸刑警》。我把旺角放進電影裡,那感覺是很強烈的,感受很深。《野獸刑警》第一場戲在搭建警署景拍攝,借用了一間辦公室。拍了兩天,我感覺渾身不自在,硬是覺得沒有質感,我問自己究竟想拍甚麼?我向製片Candy叫停 ,要她快點讓我到旺角拍攝。她問這麼快要到旺角?在旺角拍戲很煩人的。我堅持要她安排幾場在旺角金星戲院附近拍的戲。

第一天去到旺角,我們放了一部攝影機在那裡,王敏德和黃秋生演「欄杆飛」,還有李燦森等人,坐在金星戲院門口搖搖晃晃的。很多大嬸、叔伯圍著我們,旺角的街坊很友善,會跟你寒暄:「導演來拍戲嗎?」「拍得開心!」「多些拍我們啊!」於是我在那兒的感覺很強,我一邊拍,一邊跟身旁的人互動,鏡頭與鏡頭之間,我穿梭於大街小巷,街坊會跟我打招呼。最後我真的在那兒捕捉到感覺,《野獸刑警》的調子該如何,人物該怎樣,在那數天裡,我決定了很多場景。例如在我四處走的時候,決定黃秋生在賽馬投注站走出來,然後演其中一段戲;李燦森在某遊戲機舖玩遊戲機;周海媚在女人街買衣服。我在場景中找回「人」,如場景沒有人是不好看的,其實不在於景有多美,而在於景內的人如何生活,才是精彩之處。

社會面貎留在電影裡

以場景來說,我最後悔拍不成西環的早晨,在1984、85年左右,我開始寫一個劇本,以西環的早晨做開場的。當時的西環有很多米倉,並未填海,旁邊泊滿了躉船。每天清早七時多,苦力便把貨物和海味用木頭車搬到上環西環的海味舖。我到過現場視察,看見一車車木頭車的貨物停在路中央,其他車子沒法通過,那些高級的平治房車也不敢響號,苦力們推著木頭車在運貨。我覺得那景象很美,很想拍下來,可惜一直拍不成,後來西環那些場景都拆卸了。

我覺得我們拍電影的,或多或少都在保留社會的面貌。有時拍了某一個場景,後來拆掉了,再重看影片,就慶幸自己曾經拍下了那場地。香港是一個很喜歡拆東西的地方,有時回看以前拍過的外景,很多已經面目全非了。所以,拍攝外景時,我不大喜歡拍最新的事物,會刻意找些舊東西來拍,要快些拍下來,否則它們會消失了,就是這種感覺。香港已經愈來愈不夠「景」值得我們發揮活力,沒有衝動去衝、搶、拍。

捕捉現場的緊張感

如果問我寧願拿著攝影機在實景偷拍,還是坐在大廠裡慢慢拍?我覺得是兩種樂趣。說導演的樂趣,我寧願偷拍,拿著攝影機在街上跑,因為那叫做拍戲。在片廠裡,做足準備工夫,然後才去拍,我更像一個工頭,在現場發揮創意或創作的機會很小。

我仍很珍惜以前偷拍的日子,你不能否認有些港產片的動作之所以好看,那種緊張氣氛其實與偷拍很有關係,攝影機的不穩定,反映出拍攝者的緊張,而且隨時準備逃跑,所以鏡頭很快速,而且總有點混亂,因為正式演出不可能和排演時一樣,因此令鏡頭的感覺很緊張,質感很強。現在雖然可以申請,有時我也寧願用以前的拍法,不會逐個鏡頭慢慢拍,而以完整地排演一次,去捕捉那種緊張非常的現場感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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